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姜雪宁谢危最新章节阅读 宁安如梦全章节阅读

宁安如梦 的主要出场人物是 姜雪宁谢危 ,是网络作家姜雪宁创作的出版物小说,这本书简明扼要,重点突出,本文的内容概括是:“滚就滚,输棋了不起啊!”从谢危马车上下来,姜雪宁越想越气不过,咬着牙小声嘀咕,愤愤一脚踹在了车辕上,转身跺脚就往自己马车那边走。剑书赶马车不敢说话。刀琴见着她也把脑袋埋得低低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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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宁安如梦》精彩章节试读

“滚就滚,输棋了不起啊!”

从谢危马车上下来,姜雪宁越想越气不过,咬着牙小声嘀咕,愤愤一脚踹在了车辕上,转身跺脚就往自己马车那边走。

剑书赶马车不敢说话。

刀琴见着她也把脑袋埋得低低。

姜雪宁一把掀了车帘,一屁股坐进车里,还觉一口意气难平:旧日在京城时,她怎么会觉得谢危这人脾气不错?从金陵见面开始到如今上路这段时间,简直称得上是喜怒无常!明明前面还在笑,瞧着心情很好,几乎就要让她忘了这人到底什么身份,做过什么事情,又会做什么事情,结果一句话就翻脸无情!

不就是下个棋吗?

这一路上没人陪着玩又不会死,等到了边关事情了结,姑奶奶有多远走多远!

姜雪宁嘴里念念有词,干脆倒下去想蒙头睡一觉,只是想来想去谢危那张欠揍的脸还在脑袋里晃荡,非但没有睡意,反而越来越精神。

她算是记恨上谢危了。

接下来的路途都不需要谢危给她甩脸,她先把脸给谢危甩足了,能不说话就不说话,非要说话也有刀琴、剑书居中通传,完全是老死不相往来的架势。

九月初一,他们进了山东泰安地界。

众人商议后决定入城落脚,略作修整。

马车经过城门的时候需要停下来查验,姜雪宁在车内听见外头似乎有乞求之声。

她撩开了车帘一看。

城墙下聚集着一群普通百姓,有男有女,都围着一名背着箱箧的僧人,质问不休。那僧人穿着的僧袍已经在推搡间被扯破,不住地解释着什么,哀求着什么。然而他越说话,似乎越激起周遭人的愤怒。终于有名拉扯着孩子的女人一口唾沫吐到了他的脸上,紧接着旁边一个高壮的男人便一拳打到僧人脸上。

事情立时一发不可收拾。

聚集着的人们面上似乎有恐惧,也有愤怒,有一个人出手之后,立刻跟着出手,拳脚全都落到了那僧人身上。

这动静可一点也不小。

姜雪宁看得皱眉。

城门口本就有守卫差役,一见到这架势立刻往那边去,大声责斥阻拦起来。

谢危坐在前面车里,看得更清楚些。

一名差役正查验要放他们入城。

谢危若无其事问:“那边出什么事了?”

差役验过路引,瞧着这帮人非富即贵,倒也不敢敷衍,但想起城中近来发生的事情,也不由摇头,道:“还能有什么事儿?叫魂呗。”

谢危挑眉:“叫魂?”

差役道:“您从外面来的不知道,前阵子城里五福寺外头要修桥,有几个贼心的和尚居然把人的名字写在纸上,贴在了要打下地的桥墩上。太虚观的道士说了,这是妖魔邪法,人的名字被写纸上,魂就会被叫走,打进桥墩里。有了人魂的桥,修起来就会更坚固。这不,刚才这和尚拿着钵盂走来走去,被人发现箱箧里藏有头发,不是拿来作邪法的是什么?”

另一帮差役已经过去阻拦事态。

可架不住群情激愤。

尤其那名扯着孩子的女人,声音尖高:“你不是想叫我儿子的魂,问他的名字做什么?箱子里还藏着头发,还敢说你不是!我儿子要出什么事,非要你偿命!拉他去见官,拉他去见官!”

那僧人被拉扯着,脸上已经青一块紫一块,哭道:“小僧只是见令郎心善,想要为他祈福罢了……”

然而没人听他辩解。

差役们好不容易将情势稳住了,忙将他捆绑起来,拉去见官。原地的女人这才抱着孩子大哭,其余人等则是簇拥着差役,一道往衙门去了。

谢危目视了片刻。

刀琴剑书都不由回头看他。

他却是慢慢地一笑,半点没有搭理的意思,轻轻放下车帘,道一声:“走吧。”

此时姜雪宁的马车靠上来不少,正好将这一幕收入眼底。

真说不出是什么感觉。

谢危望着那群人,眼底神光晦暗,却说不上是怜悯还是嘲讽,只这么淡淡一垂眸,所有的情绪便敛去了,甚至透出了一种惊人的……

冷漠。

人的名字写在纸上就会被叫魂?

想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情。

百姓们听了道士的话后却对此深信不疑,甚至为此恐慌。这妇人不过是听得僧人问了自己孩子的名字,便吵嚷不休,周遭人更是又怕又怒,完全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,不分青红皂白把人打了一顿拉去见官……

姜雪宁心中微微发冷。

尤其是想起谢危方才的神情。

从城门经过时,那喧闹的声音已经远了,她却不知为何,一下回忆起了吕显给自己讲过的那个鄞县请平粮税的故事——

对人,对世,谢危到底怎么看呢?

她因无聊积攒了几日的不快,忽然都被别的东西压了下去。

到得客栈,一干人等都歇下。

晚上用饭的时候,剑书出去了一趟,回来向谢危说了一会儿话。姜雪宁在远处听得不特别清楚,只约略知道“叫魂”这件事似乎是天教与佛教那边的争斗,暗中有人在煽风点火,推波助澜。

她以为谢危会有所动作。

没成想这人听完便罢,半点没有插手的意思。

他们在客栈只歇了半日,喂过了马,吃过了饭,带了些干粮和水,便又下午出了城,上了往北的官道。

她不由纳闷:“下午就走,为何不干脆歇上一日?”

刀琴还和以往一样,坐在马上,走在她旁边,只道:“越往北越冷,气候也将入冬,我们须在雪至之前赶到边关。”

姜雪宁皱了眉。

一琢磨也觉得有道理,便干脆不想了。

天色渐渐变暗,窝在车里没一会儿就发困。

往前走了有七八里后,她打了个呵欠,有点想睡了,便将厚厚的绒毯一披,准备躺下去。谁料刚要动作,黑暗中车帘陡地一掀,一阵风吹进来,随之潜入车内的还有另一道暗影!

姜雪宁顿时大骇!

要知道刀琴剑书与另外十数名好手都随在两侧,可刚才外头竟没听见半点异响,甚至此人进来的时候,车都还在继续行进,来者又该是何等恐怖的人物?

这一瞬她浑身紧绷,立刻就要尖叫。

然而来者的动作却无比迅疾,欺身而上,一把就将她的嘴捂住了。

微有凉意的手掌,沉稳而有力。

对方的面庞也离得近了,几缕呼吸的热气洒在她耳畔,激得她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。这时才借着吹起的车帘外那一点极为昏暗的光线,看出了些许熟悉的轮廓。

竟然是谢危?!

姜雪宁震惊地眨了眨眼,这一下终于不敢乱动。

是了。

外头明明有那么多人,若不是谢危,怎可能半点动静没有?

可眼下这是什么情况?

她生出几分迷惑。

谢危轮廓清隽的面容,在幽暗中显得模糊,竟像是一头蛰伏的野兽,给人以危机四伏之感。两片薄唇紧紧抿着,一双眼却透过车帘那狭窄的缝隙静默地朝外窥看。

姜雪宁顺着朝外看去。

花费了好大的力气,才勉强发现,前面是一条官道的岔路,他们这辆车继续向北,而谢危原来所乘的那辆马车在经过岔路时无声无息地朝着西边转去,上了那条岔路,渐渐消失在重叠的树影之中!

姜雪宁虽算不上冰雪聪明,可看了这架势,还有什么不明白——

有人盯上他们了。

一时之间心跳如擂鼓。

她一动不敢动,只恐自己一个不小心坏了谢危的计划,任由他将自己摁在柔软的绒毯中,捂住自己的嘴,甚至大气都不敢喘上一喘。

作者有话要说:

*

叫魂,《叫魂:1768年中国妖术大恐慌》孔飞力

第194章涉险

从金陵去边关,谢危与她同行,找的借口是帮姜伯游接她回京城。而刚才走上岔路的车是谢危的车,谢危本人却不声不响藏到了她的车里。

只一瞬间,姜雪宁就能判断——

不管暗中的人是谁,似乎都是冲着谢危来的。

车内安静极了。

一半的马匹跟着谢危那辆车走了,连赶车的剑书都没从车上下来。

外头是马蹄如常踩踏在官道上的声音,还有随行那几名侍卫低声的交谈,也能听见马车的车轮从荒草丛间经过的碎响,甚至距离她极近的谢危,那谨慎地压低了、放轻了的呼吸声……

以及,自己的心跳!

时间在这样极端紧绷的安静中,似乎被拉长了。

姜雪宁甚至难以说清楚到底过去了多久。

只觉自己浑身都麻了,才听到外头刀琴悄悄靠近了车厢,低声说了一句:“似乎被引过去了,暂时无人跟来。”

谢危眉头紧蹙,紧绷的身体却并未放松。

姜雪宁嘴唇动了动想要说话。

可方才情况紧急之下,谢危怕她一时慌乱之下惊叫出声,露出破绽,是以伸手捂住她时,十分严实,掌心抵着她嘴唇。此刻她想说话,嘴唇一动,便贴着他掌心。

那是一种柔软的触感。

贴在人掌心脆弱处,更增添了几分润泽潮湿的暧昧。

谢危只觉掌心像是过了电般,微微麻了一下。

他回眸盯着她,慢慢撤开了手掌。

姜雪宁这才大喘了一口气,连忙靠着车厢壁坐起来,抬手抚向自己因剧烈心跳而起伏的胸口,急急地低声道:“怎么回事?”

原本一个人的马车,此刻进了两个人,尤其谢危身形颀长,与她同在一处,便更显得车厢狭小,竟透出几分拥挤。

他盘腿坐在了车厢里。

只回答道:“调虎离山。”

姜雪宁险些翻他个白眼。

谁不知道这是调虎离山之计?

可问题是虎是什么虎,又从哪里来!

她深吸一口气,把这些日的蛛丝马迹理了理,忽然想起在泰安府客栈里听到的那桩,灵光一现:“天教?”

掌心里留下了些许润湿的痕迹,是一抹浅浅的樱粉色。

狭窄的空间里,有隐约的脂粉甜香。

谢危手指轻轻颤了颤,眼皮也跳了一下,取了边上一方锦帕慢慢擦拭,眉头却皱得极紧,道:“差不离。”

姜雪宁下意识又想问,天教干什么要追杀他?

可一抬眸,视线触到近处的谢危,只觉他低垂着头的姿态有一种凝滞的深沉与危险,于是忽然想起前世。那时候天教连皇帝都敢刺杀!

对谢危这样一个天子近臣下手,又算什么?

实在是太正常不过。

她叹气道:“这帮江湖匪类,胆子倒是泼天地大,不过在这官道上,料想他们也不敢太过明目张胆,人数也不会太多。先生料敌于先,运筹帷幄,倒不用担心他们。”

姜雪宁对谢危有信心。

谢危却沉着脸没说话。

于是,姜雪宁心里咯噔一声,隐隐觉得这一次的事情恐怕不那么简单。

果然,两人安安静静还没在这车里坐上两刻,外面刀琴便忽然喊了一声:“停下。”

众人急急勒马。

马车也停了下来。

周遭于是一片静寂。

这一条官道已经离泰安府很远,靠近一处山坳,东西两侧都是连绵的山岳,几乎不再看得到什么人家,安静得连风吹过树林的声音都能听清。

而远远望向他们来的方向——

树林间竟有一片寒鸦惊飞而起,隐隐约约,马蹄声近!

刀琴瞳孔顿时剧缩,几乎立刻抽了马鞍边上捆着的长刀,低低骂了一句什么,对前头车夫道:“跟上来了,快走!”

车夫“啪”一声马鞭子甩在马身上。

马儿扬起四蹄立刻向前,剧烈地奔跑起来。

这可比之前颠簸太多。

姜雪宁一个没留神,便向前栽倒。

还好谢危眼疾手快,早有准备,及时在她额头上垫了一把,才避免了她一头磕到窗沿,落得个破相的下场。

姜雪宁顾不得喊疼,捂住脑袋道:“难道剑书那边已经露馅?”

谢危声音沉极了:“不会那么快。”

剑书那边分过去一半人,看似不多,可个个是以一当十的好手,即便被发现动起手来,追着他们来的人也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便将其解决,还能调转头来追上他们!

心电急转间,另一种不祥的预感忽然爬了上来。

谢危掀了车帘出去,寒声喝道:“刀琴,马!”

刀琴一怔,但是凭借着多年跟随谢危的经验与默契,二话不说一拍身下马鞍,整个人飞身而起,径直将身下那匹马让了出来,自己落到马车车辕上。

谢危则直接翻身上马。

然后朝着车里喊了一声:“宁二出来!”

姜雪宁一阵心惊肉跳,根本来不及多想这到底又出了什么变故,连忙钻出车来。

人都还没站稳,腰间便是一紧。

眼前一花,只觉天旋地转,整个人已经被谢危一把捞上了马,坐在了他身前,被他揽入怀中!

几乎就在同时,身后马蹄声已经变得清晰。

隐约仿佛有人呼喝起来。

紧接着便是“嗖嗖嗖嗖”一片破空的震响,竟是数十雕翎箭破空而来!

“笃笃!”

马车车厢后半截几乎立刻变成了只刺猬!

刀琴一刀斩了两支箭,竟被震得虎口麻了一下,顿时几分心惊,几分骇然,向谢危道:“教中绝不可能有这么厉害的弓箭手!”

乱箭纷飞,夜色里看不分明。

谢危心底戾气陡然滋生。

耳旁有破空的风声一道,他眉尖便如冰凛冽,电光石火间,只朝着身畔黑暗中一弹指!

“啪!”

黑暗中疾驰而来的箭,立时被震飞。

姜雪宁只觉面颊前面一道凉意掠过,竟是那支箭紧贴着她的耳廓擦去,惊险万分!

追兵未现,箭雨先至!

不用想都知道后面有多少人。

谢危手指紧紧扣住了缰绳,向西面深山密林里看去,迅速考虑了一番,声音近乎冻结,断然道:“你们继续往前!”

刀琴立时应声:“是!”

姜雪宁惊魂未定,还没想出谢危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,便见他调转马头,竟带着她驰马朝着一旁幽深的密林间冲去!

重重的树影,在天幕山野中,晦暗层叠。

马儿受惊,跑得飞快。

不像是带着他们穿入林中,反倒像是这幽深寂静的密林冲着他们扑过来,迎面的冷风淹没了姜雪宁的言语,让她不得不瑟缩在谢危双臂之间,紧紧地闭上了眼睛。

后方很快传来短兵相接之声。

时而夹杂着人和人的惨叫呼喝。

只是太过混乱,很难判断战况。

谢危完全没有回过一下头。

他的冷静,近乎于冷酷。

马儿一径朝着山林深处奔去。

方才袭来的那些刺客箭虽然到了,却离他们还有一段距离,黑暗中是不能立刻判断出他们出了马车,也不能确定人群中是否少了一匹马——

这便是最大的生机所在!

也不知往前奔了有多久,前面的树林变得越来越密,地上也开始出现了低矮的荆棘,山势在往下走,马儿不好下坡,渐渐不肯往前。

谢危便翻身下马,向姜雪宁递出一只手:“下来。”

姜雪宁下意识地将手放到他掌心。

他用了力,另手搭在她腰间,将她扶下马来。待她站稳后,也不及说上什么,只将挂在马鞍上的箭囊取下来背在身上,然后握着弓箭用力地在马臀上抽了一下。

马儿吃痛,一声嘶鸣,前蹄扬起,便朝着林间疾奔出去。

一路撞折了树枝,踩踏了腐叶。

在其身后,留下了明显的痕迹。

谢危却不向那边去,反而顺着前面的山坡往下走。

姜雪宁脑袋发蒙:“我们逃了,刀琴那边怎么办?还有剑书呢!”

谢危头也不回:“死不了。”

姜雪宁心颤不已,有些吃力地跟着他走,突然觉着这惨兮兮的情形有种说不出的熟悉,于是笑了一声,有些自嘲味道:“我算是发现了,跟着先生你啊,就没什么安生日子。一共也就同行三回,回回倒霉。当年遇袭,现在刺杀,小命全拴在刀尖上!”

“……”

谢危脚步陡地停下。

姜雪宁一没留神撞上,正好磕在他挺直的脊背,不由疼得龇牙,抬头:“先生?”

谢危回眸看着她,山林间只有些细碎的星光从枝叶的缝隙中倾泻而下,落在他肩上,他静默的身影似乎与这幽暗的山林融为了一体。

姜雪宁顿时有些紧张:“我不是……”

谢危沉默转过身去,只道:“你说得对。”

跟着我没有好下场。

第195章前尘如昨(补)

姜雪宁觉得,谢危似乎的确不很对劲。

她原不过是一句戏言,得他这么回答之后,倒好像添上几分沉重的阴影。不过转念一想,其实也没什么不对的。

毕竟说的是事实。

当年她从田庄被接回京城,就有谢危同行,不同的是她只是回家,谢危却是隐姓埋名,要悄无声息入京帮助沈琅夺嫡。

自然不会有人大费周章来杀她。

那一回半路刺杀找麻烦的,明摆着是冲着谢危去。

两年前倒是她误打误撞,卷入谢危设局铲灭天教的事情之中,从通州回京的路途中,一行人同样遭遇了刺杀。

当然这些死士而已不是冲着姜雪宁来的。

他们都是冲着那位上天垂怜、侥幸生还的“定非世子”来的。

至于这回,她左右琢磨,觉得自己也没得罪什么人,倘若是自己独自前往边关,该也不会引起什么人的注意。

坏就坏在和谢危同路。

想到这里,她眉头皱得越紧,不由道:“你知道谁要杀你吗?”

谢危持着弓背着箭,继续往前走着,道:“想杀我的人太多。”

姜雪宁无言道:“那这回呢?刀琴说天教的人——”

不,不对。

刀琴不是这样说的。

话音到此时,她脑海中某一跟紧绷的弦陡然颤了一下,让她整个人都跟着激灵灵地打了个冷战,仿佛被人扔进了冰水里似的,骤然清醒了。

先前危急时刻,刀琴说的不是“天教绝不可能有这么厉害的弓箭手”,而是“教中绝不可能有这么厉害的弓箭手”!

天教,教中。

一字之差,里头所蕴藏的深意却有万里之别!

什么人会说“教中”,而不是说“天教”?

姜雪宁眼皮跳起来,看向走在自己前方的谢危。

谢危却仿佛并未察觉到她戛然而止的话语底下藏着多大的震骇,也或许根本不在意,只道:“江湖鼠辈藏头露尾,养不出这等的精锐,算来算去都与朝中脱不开干系。是谁并不要紧,届时都杀干净,也就不会有漏网之鱼。”

“……”

姜雪宁说不出话来。

谢危在前头笑:“我以为,你对我的真面目,有所了解。”

了解归了解,可隐约知道与亲耳听见,却不是一样的感受。

姜雪宁不愿了解他更多。

知道越多,危险越深,上一世她已经卷入纷争太深,这一世救完公主便别无所求。

她看向周遭的密林,却完全看不见道路,心里添了几分焦虑,同时也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话题,道:“我们不回去吗?”

谢危道:“马车里没人,他们迟早会发现。略略一算就知道我们是何时逃窜,必将在先前的路上布下天罗地网。走回头路便是自投罗网。”

姜雪宁皱眉:“那我们去向何方?”

谢危道:“济南府。”

姜雪宁眉头皱得更深,不免怀疑:“先生知道路?”

谢危折断了前面挡路的一根树枝,坦然得很:“泰安往北便是济南,只需翻过这片山野。最危险的地方便是最安全的地方,明知山有虎,偏向虎山行。”

姜雪宁彻底无言。

明知山有虎,偏向虎山行?

天知道是不是一不小心葬身虎腹!

深秋时节要在山中行路,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,何况乎放眼朝四周望去,丛林密布,阴风呼号,山势崎岖险峻,走不到多长时间,便让人气喘吁吁,精疲力竭。

谢危手长脚长,在前面开路。

姜雪宁一开始还同他说上两句话,后面却是既没心情,也没了力气。才不过两刻,额头上就已出了一层汗,只顾得上低头走路,踩着谢危在前面留下的脚印,吃力地一步步往前走。

深夜的山野,万籁俱寂。

枯枝腐叶在林间铺了厚厚的一层,浅处能陷下去半个脚掌,深处却能埋掉人半条腿。

他们行进的声音,在空寂中被无限放大。

有时甚至使人疑心那不是自己发出的声音,而是身后有别的东西跟着。

这种感觉,格外地熟悉。

姜雪宁以为自己已经忘却很久了,可当相同的情形,相似的处境,重新来临时,旧日那些不堪琐碎的记忆,便都从某个已经被黑暗覆盖久了的角落里浮现出来。

像是潮水褪去后露出的礁石。

虽然已经在流水的侵蚀下和尘沙的堆积下,改变了原本的形状,甚至已经挪动了原来的位置,可他仍旧在,一直在,从未消失。

只有在这种天地间再无尘俗干扰、整个人都被恐怖的自然所笼罩的时候,人才能真正意识到自己的渺小,真真切切地面对自己满是创痕的深心。

谢危已经很有一会儿没听见她说话了。

只能听见背后深一脚浅一脚的行进声,有时近一些,有时远一些。

还有那渐渐明显的喘息。

可始终没有听到她任何一句“慢一点”,或者“等一等”的请求。

她只是竭力跟上他的脚步。

谢危一下觉得像是回到了当初那个时候。

他回头看向她。

姜雪宁落在了后面。原本精致的衣衫在行走中被周遭的枝桠荆棘划破了些许,显出几分狼狈,梳起来的乌发也凌乱地垂落几缕。她捡了根木棍在手里当拐杖,可毕竟没有他高,也没有格外强健的体魄,走得格外艰难。完全是紧咬着牙关,凭骨子里一股不屈的傲气撑着。

像是一根原上野草。

沉默,坚韧。

那样的神态,轻而易举与当初那恓惶自尊的少女重叠在了一起。

比起六年前,她只是长高了些,长开了些。

其实没有什么真正的改变。

可谢危却忽然想:她本该是园中花,不应是原上草。

走到近前时,头顶是一片高高的树影,遮挡了萧瑟寒夜里本就不多的星光,姜雪宁未免有些看不清脚下,没留神便磕着了边上一棵树延伸过来突出于地面的树根,顿时踉跄了一下。

谢危伸出手扶住了她。

两只手掌交握。

一切似乎一如往昔。

只是那时候,她会紧抿着唇,皱着眉,宁肯摔在地上,也要一把拂开他的手;而如今,长大的小姑娘,只是抬头看他一眼,沉默片刻后,向他道:“谢谢。”

看似没变,又好像有什么东西悄然流转。

接下来的一路,莫名地越发安静。

两个人各怀心绪,都不说话。

有时走得快了,谢危会停下来等上一等;姜雪宁也不一味逞强,有什么山坡沟壑,自己过不去,也会抓住谢危递过来的手,尽量不使自己拖慢行程。

谢危说,要在下雪之前,翻过这片山岭。

姜雪宁于是想起刀琴先前所说,要在下雪之前,赶赴边关。

刀琴说时,她未深想;

可当相差无几的话,从谢危口中说出,她便有了一种不大乐观的猜想。

谢危却没作什么解释,前面又一根横斜出来的枝桠挡住了去路,他伸出手去,刚折断树枝,便听见了窸窣的动静,有什么东西“嘶”了一声。

几乎同时,右手食指靠近手掌处便传来尖锐的刺痛。

他瞳孔陡地缩紧。

有什么东西咬了他一口,可黑暗中他却并未发出半点声音,只是反手就着那折断树枝锋利的断口,用力地将之刺入那物冷软的身体,隐约有“嗤”地一声碎响。

姜雪宁走在后面,根本没看见,只问:“先生怎么了?”

谢危怕吓着她,把那东西扔远了。

只道:“没事。”

两人又向前走了有小两个时辰,毕竟也只是肉1体凡胎,久了也会倦累。

好在前面这一座山总算翻越了。

姜雪宁跟着谢危从树林里钻出来,便看见了两座山之间幽深的山谷,一条清溪从远处蜿蜒流淌下来。东方已亮起鱼肚白,细微的晨光从树影里照落,薄薄的雾气如轻纱一般漂浮,在苦行奔走了一路的人眼中,仿佛化作了一座世外的仙境。

她欣喜不已,立刻就跑了下去,蹲在溪水边,鞠一捧水便浇在沾染了污渍的面颊上,舒舒服服地叹了口气。

然后才想起谢危。

回过头去便喊:“先生,我们就在这里休息——先生?”

谢危并没有跟过来。

姜雪宁转过头去时,只看见他靠坐在山坡一块裸露的山岩边上,闭着眼睛。听见她的声音,也没有睁开眼来看。

等了片刻,他仍旧坐着没动。

姜雪宁重新走回去,上了山坡,又喊了一声:“先生?”

谢危轻轻搭着眼帘。

初出的天光照在他面上,竟有一种病态的苍白。

姜雪宁几乎以为他是睡着了,伸出手去想要搭他肩膀,却忽然看见他垂落膝上的右手食指之上,赫然留着两枚深红的血孔!

这一瞬,姜雪宁感觉到了一种刺骨的寒意。

冰冷的溪水从她面颊滑落。

她静静地注视着眼前这张平静的面孔,竟生出了几分近乎于恐慌的悲怆,停了片刻,才反应过来,几乎是颤抖着执了谢危手掌,将他食指指节含入口中,用力吸吮。

血孔里顿时有腥咸的味道涌出。

她含了一小口,朝旁边吐出。

心里却没来由地慌张。

谢危眼睫动了动,平静地睁开眼,看着她,却浑无波澜起伏地道:“你还是很怕死人吗?”

姜雪宁骤然愣住。

她唇瓣是微凉的,舌尖却带着温度,此刻抬起头来,只对上那一双幽深清醒的瞳孔,根本没有中蛇毒,也根本没有昏迷!

“你!”

霎时间,她才像是那个被蛇咬了的人一般,立时扔开了他的手,退至一旁,警惕且愤怒地看向了他。

谢危缓缓收回手来。

手指尚留一分余温。

他的目光落在姜雪宁身上,并未移开,却张了口重将伤处含入,舌尖尝到一抹血味后,才慢慢道:“当年那个行脚大夫、江湖骗子,没教你分辨吗?没有毒的。”

这是在嘲讽她当年割腕喂血的蠢事!

姜雪宁胸膛起伏,气得说不出话。

谢危的目光却更让她有一种被毒蛇盯上的悚然,连他的声线都有一种使人震颤的冷平:“我是你先生,虽禁祍席之欲,潜心佛老之学,可从非圣人善类。荒山野岭,人如野兽。你若还想嫁个好人,不愿被我事后灭口,便奉劝你,离我远些。”

姜雪宁不是傻子,光听“祍席之欲”四个字便眼皮一跳。

然而人到极限易逆反。

恐惧到极点,便成了愤怒。

都落到这般田地了,姓谢的嘴里还没半句人话,浑身上下那股劲儿怎么看怎么像个“作”字,她也不知哪根筋拧着了哪根反骨,冷笑一声道:“是么?谢先生修身养性素得很,别的不会,口是心非倒真厉害。甭担心,还不知谁睡谁、谁吃亏呢!”

第196章雪至

“……”

回应她的,是久久的沉默。

谢危面色虽然苍白,靠坐在那深色的山岩上,身体却微微绷紧,沉凝的姿态犹如一只蓄势待发的猛兽,霎时锋锐的目光,几如刀剑朝她落去。

姜雪宁却不当回事。

她等上半晌,果见谢危脸色虽难看至极,却慢慢握紧了另一手中的弓箭,并无真的要有所举动的意思。

于是“嗤”一声。

谅他做不出这等事,也懒得再管他,径直朝着溪流旁侧的林间走去,只留下句话:“我去找些吃的。”

世事真奇。

上一世她走投无路,夜里专程拎了汤羹去,向那位高坐明堂的太师自荐枕席,结果人向她邈若烟尘似地笑一笑,请她“自重”;这一世她有自知之明,对这位光风霁月的圣人避如蛇蝎,没想到人反而莫名其妙地阴魂不散了,轮到她来冷嘲热讽。

姜雪宁心里就一个想法——

什么狗屁倒灶的事!

这一片莽莽的山野里,虽然人迹罕至,可却并不是找不到食物。

她年少在田庄上时,便喜欢到处玩闹。

什么能吃,什么不能吃,心里也有些数。

循着溪水而上,倒也不敢太深入,只在山林边缘寻找,运气竟然不错,寻到了几枚能吃的、自己踮踮脚也能摘得下来的浆果。

她啃了一口,剩下的都兜在怀里。

这一趟出去的时间虽然不长,却也不短,回来时竟看见那块山岩上放了只已经剥皮去脏的野兔,下方流淌的山溪边隐约有股血腥气,谢危的弓箭放在一旁,一支箭上的鲜血并未擦干,显然是前不久才从那只倒霉的野兔身上拔下。而他本人则随意地坐在刚生起的火堆边,一柄短刀握在他手中,正不紧不慢地削去一根硬竹竹节上生长的枝叶。

那柄短刀……

这一路上姜雪宁没有见过。

可许久以前,她是曾见过,甚至也曾用过的。

走过去,放下了怀里抱的浆果,她看了那已经剥皮的兔子一眼,暗暗拧了眉,却没置喙什么,只是坐到了那火堆旁边去,捡起自己先前啃过的浆果来啃,道:“先生这刀倒是几年不换一把。”

谢危没说话,削了竹,便拎了那只野兔穿上。

姜雪宁移开目光:“您当个厨子不比在朝堂上折腾自在吗?”

谢危看她一眼,还是没接话。

姜雪宁便也不说话了。

这会儿天光早已大亮,他二人逃了一夜的命,早已精疲力尽,饥肠辘辘,只不声不响相对坐在这火堆旁,看着渐渐被火舌舔熟的那只兔子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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